迎馨家庭: 08/01/2007

因為，你聽見了我！

這是一本有關臨終關懷的書，也就是一本關於死亡的書！
所以也就是一本有關我們每一個人有一天都將要面對的時刻的書！
我想我們之中必然很少有人想過死亡與我們的關係；因此您多半與我一樣很難想像死亡對我們的人生可以有這般深刻的意義。

正如同你我都會走到這旅程的終點站；同樣地，以下這些撼動我心的話語，相信也會令您深深思索‧‧

　　
　　「我知道有一天我將死去，雖然我不知何時、如何死，在我內心深處有一方天地讓我體會到這一點。我知道有一天我必須離開我親愛的人，除非他們先離開我，這一點既深刻又私祕的認知，很矛盾地，竟然是我和其他人類的共通點。這就是為什麼別人的死亡會撼動我。它切入我心中真正且唯一的問題：我的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已經虛弱到幾乎無法言語，我很慶幸在他還可以經由話語做充分溝通時，履行了探望他的渴望。我們談了很多他的生活、共同的朋友，還有他的死亡。從現在開始，他以好奇和寬慰的心情等待著它。他送我一個在南埃及小巷中找到的、非常珍愛的古銀手鐲，他告訴我：『是將心愛的東西送給最愛的人的時候了。』」

　　「我記得當你第一次因住血原蟲病住在五樓時，你害怕極了，你確定自己隨時隨地會死去，恐慌地決定先走一步，記得嗎？你先吃了戒指，在吞鐵釘，甚至是著從窗戶跳下去。‧‧‧你不想活了，你無法看見未來的自己，沒辦法想像這條通往死亡的漫漫長道‧‧‧我慢慢地向你敘述你怎麼絕望地穿越黑暗、穿越曠野，因為我們看不到末端，因為我們不曉得擺在前面的事什麼；但是，我曾告訴你，我們在穿越恐怖階段的同時，也在發掘自己意想不到的力量。‧‧‧那天早晨，你向我敘述的死亡，就像是一件很自然平常的事。‧‧‧『你曉得，我現在已全部安排妥當，我相信和每一個人都已和睦相處，我無時無刻都可以繼續活下去，也可以死去，我準備好了。』三個月前，你這麼告訴我。自從你得知感染愛滋病而陷於絕望深淵的那天起，十八個月來，你開拓了一條路。」

　　「浸入別人痛苦的深淵裡，沒有人能夠毫髮無傷地走出來；當我們是這最嚴肅時刻的沉默證人，生而為人瞥見自己下一步的死亡，就個人而言，怎麼可能不被觸及？有一天，我也會碰到這一刻，我會如何反應？」

　　「當我們能深入別人內心感到深深地彼此交流時，沉默是一種恩賜。但是對那些被鴻溝分離的人呢？對那些不曾費心去發掘躺在那裡、即將死去的是怎樣的一個人，這沉默將成為深淵和地獄。我們能做什麼？很有限！我們知道，再一次安於承受這種無能為力是我們的力量。繼續在完全無能為力的環境下盡我們所能，反而有強烈的效果。認識自己的極限，承認它，繼續奉獻我們所能給的：微笑、生命的喜悅、信心。這似乎陳舊過時，好像是道德盲戀，其實牽涉到實際的行事準則，也得到了證實。每個人謙遜地試著靠近這準則，雖然它不能阻止大家感覺鬱悶、氣餒、枯竭。但有什麼比這更自然？」

　　「上一次，　路易　總算能夠向我吐露他的恐懼。『我知道這些，毫無疑問將很快結束。有兩件事令我很掛慮：害怕死時得經歷無法抵制的肉體疼痛；憂慮獨留　莉拉　在我身後，每每想到我走後，如果不幸輪到她病倒，我不能再支持、幫助她，就會讓我心碎。』　路易　的痛苦是，得拋下年輕的妻子。我突然想起　沙契爾　在　阿爾伯‧歌洪　裡寫的〈驍勇〉：『這摻著淚水的愛河，因為我知道，我將不會在此，當她年老時支撐她；不會在此，扶著她走路、攙著她的手臂以防跌倒；不會在此，當她的靠山。這被禁止的最後幸福，沒了我，她會怎麼樣？‧‧‧誰會保護她？』」

　　「我去看她時，她表達想談談她十二歲的兒子。她哭了很多，真正的痛處是將這孩子留在身後，看不見他的成長，當他遭遇生活上的傷害時，不能保護、安慰他，這最令她感到心碎。我也有一位同齡的兒子，這位婦人的痛苦撼動了我。有時候，像是輪到我被吞噬，我感覺再也無法幫助她，我們一起哭泣，因為不曉得還能夠做什麼。神奇的是，這樣反而能助上一臂之力。」

　　「她接受和我們一起度過她的最後時日。她好像瞭解了安寧照顧的精神，而且讚美有加。『淪落到此，我才發現善良是存在的！』昨天晚上，她這麼告訴一位餵她晚餐的義工。」

　　「我深深地陷入床裡，雙眼得了急性結膜炎。疼痛和無法睜開雙眼迫使我留在被縟裡。但是，另一種痛苦在升高，我察覺發炎的這一天正是父親的忌日。想到這種巧合竟讓我在床上動彈不得，情緒猛然湧上，好像深海浬的驚濤駭浪將我吞噬。我不停地哭泣，所有他死時我不能傾洩的眼淚，所有被壓抑的痛苦，都在今天，一洩盡出；七年前，我收斂自己的痛苦，為了保持形象，克制自己。就像許多悼亡的人，我們的社會沒有給予那些喪失至愛的人一個悲傷的位置，所以，沒有人幫我掏空我的悲痛。因悼亡而消沉的人，被認為是不正常的，因而帶你去看醫生，以防止你得憂鬱症；別人試著分散你的注意力、改變你的想法。總之，人們表明害怕你的悲傷。這一刻，最大的需要，難道不是談一談那位已經不在的人，敘述他死時的情況？當然，這些都會另淚水潸然而下，但是能夠在朋友面前流淚，是好的；就像一起追悼與已消失的人相處的片段是好的。談論自己的惋惜、內疚，如果有的話，甚至是自己的憤怒，都會令人感覺好受些。這些悼別的工作，這神秘內在的卸除工作，能讓自己在未來解放而振作，對生命充滿活力。‧‧‧我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做好哀悼工程‧‧‧直至今天，經由水深火熱的雙眼代言，我的身體總算表達出父親的自殺對我的影響有多麼劇烈！　我瞭解，我們並不能省略哀悼的工作，即使將它擺在一旁，碰到另一個喪禮或紀念日，它會甦醒過來‧‧‧很久以來我就知道，所有和近親死亡之前沒有和解的，一定會在之後，痛苦地被束縛在沒有解決的哀悼裡。」

　　「似乎，是她們的眼神讓病人重新找回自己母親愛憐的目光；似乎，是這照料的方式喚起了他們兒時予取予求被照顧的記憶。許多人類在初生那年，體驗到了這種福分，從此以後便將它存入心靈深處的記憶裡。很少有人在生命近黃昏時，還能重新體驗到這項溫柔的特質，重新變得像嬰兒般依賴，重新變得髒兮兮又無能。」

　　「他說，很感動再這兒所受的照顧，亦即護士們照料他身體的品質。說真的，他發現了從不曾相信可能有的人性寬廣度。 ‧‧‧世上真的還有慈善嗎？他以工程師的身份，在冷漠的世界到處漂泊，唯一關心的是讓物質和自私佔上風。這世界唯有效率和盈餘價值被肯定，在這世界，我們可以毫不遲疑地一路踩扁別人以達到目的。而這兒，圍繞在他四周的人，關心臨終者，讓感情優先，專心傾聽那些被社會拋棄的病人、殘障者、老人、內心深處敏感的生命。他激動地向我敘述前一次外科手術被對待的方式。麻醉後，他體驗到有些病人會有的狀態，離開自己的身體的現象；突然意識恢復，在身體的上方，他看見自己的皮囊躺在手術台上，被一群醫生圍住，聽到外科醫生以輕蔑的口吻說：『把他帶走，我不要他在這兒斷氣。』‧‧‧完全不顧病人，只注意到一具在手術室裡失敗的軀體會增加統計表的壞紀錄。」

　　「丹妮思考了很多自己疾病的涵義。他告訴我，原因是害怕被拋棄。孩提時，她體驗到這強烈的懼怕，每回被撕裂的感覺都提醒了她，她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受疼愛的。昨天晚上，我碰見丹妮的雙胞胎姊妹‧‧‧姬賽兒跟我提到一封信，是丹妮向她透露孩提時代的幻影：『我們的生活曾缺乏戲劇性。記得否，我們堅持要求父親卡密朗誦：［被遺棄的可憐小女孩﹞。我甚至杜撰自己生了重病，將會很哀婉動人，能趁機得到更多的愛。誰知道，這幼年期的小幻想癖是否留下某些烙印？當生活環境提供機會時，便準備利用它（寫到此，我天真地設想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病倒的原因，但是我沒有證據）。當然，你猜想得到，劇情從未演到死亡，因為如果到此地步，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耐心且平靜地看護臨終者，經常幫助我思考生命和死亡。處在祈禱心境中、和最深刻的自我做內心的對話，有的人將這取名為上帝，但是我更喜歡稱它是所有一切的本質，最後的真實。」

　　「迪米提並沒有服用可能促進入睡的藥物，卻進入醫學上無法解釋的睡眠狀態，整個外表顯出陷入昏迷的特徵。即使他聽得見，也對觸摸有反應但是他不說話，似乎被吸入自己的深淵‧‧‧我察覺到這種沉浸在無意識狀態，顯示接近死亡的特徵，經常會導向內在的改善及轉化。就像是內心的工作在生命的地下道進行。‧‧‧ 碰到蘇菲（迪米提的女兒）時，我更確定了這項轉化。蘇菲是他和摯愛、早逝的女人的女兒，很造就和父親分離，由祖父母扶養成人。有一位生活雜亂的父親，親子關係本來就不會很單純。蘇菲對父親的情緒交織著挫折和仰慕，她很想瞭解她的真正面目，想有更深的接觸。但他總是逃避自己，躲藏在自己千面人的面具下。經過這兩天的昏迷，他以為從此失去他。蘇菲投進他的懷抱裡，感覺從未如此受到寵愛。他們久久擁抱著縫補過去的創傷。‧‧‧死前的階段可以是生命深刻轉變的時機。迪米提透過複雜的愛情尋找了一輩子的，不就是他在死亡門檻前發現自己的良善？也許得等一個事件‧‧‧讓他感覺在他的本性裡，完全被接受、被愛著，因此也觸動了內心的安全感。他敢於是他自己，也就是說，是一個溫柔而有愛的人。」

　　「我們每一次的會面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即使這是真的，無時無刻我們都會死去，要離開某個人，仍然是很艱難的，因為不確定還會再見面。喉嚨滯澀，我將他薄弱的身體擁近我的心。輪到他緊緊地將我抱住，他說『妳知道，瑪麗，沒什麼好瞭解的。不要去尋求瞭解，所有都是神秘的，只有活在這神秘當中！』‧‧‧停止自問『為什麼』，就像路易說的，沒什麼好究竟的了。自問『為什麼』，自問如此痛苦的目的，事實上，是賦予意義的唯一方式。為什麼？我的疾病或我的痛苦要走向哪條路？走向什麼樣的生活經驗？走向什麼樣的良知？我能夠藉著疾病和痛苦製造出愛和光的時機嗎？有一天，路易向我透露他的疾病引領他回歸本質。他感覺被他雕塑，直到，變得懂得喜悅和謙遜，直到能拋棄所有過分填滿的浮誇、貪婪與奢望。和生命的暫時性、所有事物的過眼雲煙比較時，這些顯得非常可笑。他的生活變成是漫長的捨棄，他說是：徹底且溫柔，就像他一讀再讀的帕斯卡爾回憶錄：『喜悅、喜悅，因喜悅而泣。』真的，他感到疾病越是削弱他，他越能體會到這種奇特又親密的喜悅。」

　　「在蒙特婁舉辦的『超越痛苦和死亡的痊癒過程』會議即將結束。達賴喇嘛來主持全體閉幕大會‧‧‧再這廣大無邊的會議廳裡，嘈雜聲因為達賴喇嘛上台而微弱下來。大家看見一位非常柔弱、頭顱光禿得幾乎半透明的年輕男孩，從旁側的階梯拾級而上。儘管他站得非常挺直，還是看得出是一位生了病的兒童。一位女士導引他到達賴喇嘛面前，說了些話，我們看見聖人傾向孩童。兩個光頭，一個是光潔的棕褐色，另一個是白得近乎透明，額頭抵著額頭。在老聖哲病童的接觸裡有著無限的感動。一位男士利用麥克風向我們解釋，男孩得了白血病，生命面臨危險，因為所有的治療都告失敗。男孩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和達賴喇嘛碰面。今天，這期望如願以償。‧‧‧到了提出問題的時間。呂克‧貝塞特轉向孩童：『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依你的病況，你最大的需要是什麼？』我們看到孩童拿起麥克風，以內在的某種威嚴，用平靜而驚人的穩重口氣回答道：『我需要人家和我在一起時就像我沒有生病一樣，對我開懷大笑、和我一起玩耍，自自然然地！我知道我來到這塵世時間有限，是為了學習某些事。當我學了我所要學的，我就離開。但是在我的腦海裡，我無法想像生命會停止！』這就是當天下午，一千五百名博學者所收受的，最美麗的智慧課程、最言簡易賅的話語，從一位被醫學宣告不治的孩童嘴裡吐出的金句。伴隨者深邃的沉默，一股無限的輕微震撼，再會議室裡鋪陳開來，很多人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老喇嘛站起身子，對著孩童彎腰，就像是在向一位大師鞠躬，把一條白色披肩披在孩子的肩上，並祝福他。」
　　